“組合視角”與“散點透視”映照出的兩個古代文明
中國日報5月29日電(記者 趙旭)在人類藝術史上,現實主義透視法并不是唯一、也不是最早出現的視覺系統。在透視學尚未形成之前,不同文明各自創造出符合其宇宙觀和價值觀的視覺語言。其中,古埃及的“組合視角”和中國古代繪畫的“散點透視”是兩種極具代表性的非寫實表現方式,它們雖然技術形式迥異,但背后都體現了深刻的文化邏輯和世界觀。
在古埃及的壁畫與浮雕中,我們常??吹揭环N看似“奇怪”的畫風:人物的頭部、腿部和腳被描繪為側面,眼睛卻是正面,肩膀也同樣正對觀者。這樣的表現既不符合現實視覺經驗,也不同于現代透視法,但卻令人印象深刻,極具秩序感與象征力。藝術史學者將這一現象稱為“組合視角”(Composite View)或“扭曲透視”(Twisted Perspective)。
組合視角是一種繪畫技法,它通過將同一人物或動物的不同部位,從最清晰、最具識別度的角度分別繪出,組合成一個理想化的形象。對于古埃及藝術家而言,這不是繪畫失誤,而是一種高度自覺的表現方式。這種方式并非出于技巧限制,而是有意識地構建一種理想化、秩序化的形象,常用于壁畫、浮雕和紙草畫卷中,用以傳達宗教權威與神圣秩序。
古埃及浮雕壁畫——人的頭部為側面,肩膀為正面
相比之下,中國古代繪畫,尤其是山水畫,則采用“散點透視”(shifting perspective)。它不是固定一個視點來統一空間,而是將多個視角自由組合,展現出一個可以“游歷”的空間。觀者可在畫卷中從遠山到近水、從樓閣到村舍“漫游”,形成視覺上的時間流動與空間延伸。
這兩種視覺方式的不同,正反映出兩個古代文明在時空觀念與哲學思想上的差異。
在古埃及,藝術主要服務于宗教與政治。繪畫不是對現實世界的記錄,而是對“理想秩序”的象征再現。組合視角中的標準化、靜態與對稱,體現的是對“Ma’at”(order,即真理、正義、宇宙秩序)的遵循。圖像是用來“恒存”的,它們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,傳達出王權、神力與死后永生的神圣愿景。
而在中國文化中,特別是儒道思想影響下的繪畫藝術,則追求“天人合一”的自然觀。山水畫中的散點透視強調意境與心靈的流動,是觀者與山川草木之間的一次精神對話。畫面不追求統一空間,而是營造一個“可游可居”的天地,使觀者仿佛身臨其境,在畫中游歷四方,體悟自然法則與人生哲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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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形式上看,古埃及的組合視角畫面穩定、莊重且極具秩序感,每一部分的構圖都有嚴格的規范。人物或神祇按等級高低大小不一,表現出社會等級與神權結構。這種畫面通常是正面觀看,視覺是靜止而對稱的。
而中國散點透視所構建的畫面則開放而多變,沒有一個固定的焦點。整幅畫通過時間線索(如云霧、山徑、流水)引導觀者在其中“行走”,是內在情緒與外在自然的融合產物。其觀看方式也常常是卷軸式的,從右至左慢慢展開,仿佛讀一篇山水敘事。
從藝術功能上說,古埃及繪畫主要具有宗教和政治用途,是神廟、陵墓中的一部分,承擔著保護亡靈、傳遞神諭、鞏固王權的職責。它是一種儀式性藝術。
而中國古代繪畫尤其在文人傳統下,更側重于表達畫家的個人情感、思想與修養。山水不僅是自然的再現,更是情志的投射。畫中有“我”,畫是可“居”的精神居所,是一種抒情性藝術。
其實類似古埃及的非寫實藝術風格也存在于其他古文明中,例如美索不達米亞的雕刻、商周青銅器上的抽象紋飾,以及某些中世紀歐洲的宗教畫,但只有古埃及將其制度化并傳承了三千年之久,形成完整、固定、標準化的圖像語言體系。
有趣的是,這種視覺語言在現代藝術中反而找到了共鳴。20世紀初的立體主義(如畢加索)、裝飾藝術(如裝飾派風格)和某些極簡主義作品,都展現出對形式、線條與結構美的關注,與古埃及藝術中所展現的簡潔與力量不謀而合。
換句話說,古埃及藝術雖然產生于四五千年前,但它所使用的視覺符號系統與審美邏輯,反而更接近現代人對“形式美”和“象征性”的欣賞。這使得它跨越時間,仍能與今日觀者產生深層的美學共鳴。
雖然古埃及與古中國的兩種視覺系統在表現方法上很不相同,但它們都拒絕單一寫實主義,追求的是對更高層次“真”的表達。古埃及人追求永恒的秩序與理想形象,中國古人則追求與自然相融、意在畫外的哲理境界。二者都體現了各自文明對時間、空間、神性與人性的深刻理解。
古埃及的組合視角和中國的散點透視,分別是兩種偉大文明在視覺藝術上開出的奇葩。前者為永恒服務,后者為心靈服務;前者以秩序造神,后者以自然化人。它們讓我們意識到:視覺并不僅僅是關于“看”,更是關于“理解”與“信仰”。當代的我們重新審視這些非寫實傳統,不僅是在研究古代藝術史,更是在反思我們自身對世界的觀看方式。
來源:中國日報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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