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外賣的北大博士后陳龍:數據控制下,騎手究竟是一份怎樣的職業

Connor 必安交易所官網 2025-01-03 40 0

寫字樓、高校、新老社區環繞的中關村商圈,活躍著一個八百余人的外賣騎手兄弟連?!扒嚆~”新手、深藏不露的“單王”大姐、手握神秘“權力”的站點調度員、身兼多職的“掃地僧”…… 懷著對高收入和自由生活的向往,他們背井離鄉,成為全中國外賣騎手的幾千萬分之一。

2021年,北大社會學博士陳龍騎上電瓶車,加入兄弟連,與他們并肩疾馳,每天送外賣。他想借此了解:幾十萬騎手如何在全國各個城市走街串巷,看似混亂卻能做到井然有序?看似自由和靈活的表象下,平臺如何巧妙地應對騎手的精細控制與管理?本應讓騎手如虎添翼的大數據,為何最終織就了一張圍住騎手的巨網?當人與代碼短兵相接,所謂“打工”,又在經歷怎樣的變化?他的所有調查始終圍繞社會學中的一個核心命題:資本如何控制勞動者,而勞動者又是如何反抗的?

三年后,陳龍的博士論文《數字疾馳:外賣騎手與平臺經濟的勞動秩序》由世紀文景出版。

送外賣的北大博士后陳龍:數據控制下,騎手究竟是一份怎樣的職業

為什么要親自送外賣

陳龍是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博雅博士后,研究方向是勞動社會學。2018年,為了完成博士論文,他加入了北京中關村的一家外賣騎手團隊,花了5個半月時間進行田野調查,每天送外賣,體驗騎手的勞動過程。

怎么進入這個圈子呢?陳龍先給自己做了一份假簡歷,去58同城和趕集網上投,投完以后很快接到了很多公司的電話,但是很遺憾,找過來的公司大多是招保安的,沒有一家外賣公司。后來,還是一個騎手給他出了主意,“你沒有必要跑這么遠,就在你住的附近找一個騎手問他,你跟著他送就可以了?!标慅堖@才找到了門徑。

2018年3月初到8月中旬,陳龍加入了北京中關村的一家外賣騎手團隊,送了五個半月的外賣。那個團隊是北京最早出現的騎手團隊之一,當時的站長說過一句話,“咱們團隊稱得上全國單量第一的外賣團隊,如果說全國的外賣團隊看北京,那么北京的外賣團隊就要看咱們了?!?/p>

剛進到團隊的時候,陳龍跟著保利(《數字疾馳》的主人公)一起送外賣。送了一段時間,就發現問題了,大家是一個團隊的騎手,這些騎手會很關心你,關心到什么程度?他們說,你不需要跟著他跑,你完全可以自己跑。因為大家都是出來賺錢的,你送外賣不為賺錢,大家不信任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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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有一點,有一次陳龍跟著保利送外賣,跑到歐美匯大樓里取餐。坐電梯上行時,陳龍注意到保利額頭上的汗珠不斷往下流,“我們倆跑的距離是一樣的,他怎么會這么累?”保利當時告訴他:“龍哥,我不是累的,我是急的?!币驗樗敃r手里有四到五個訂單需要取。這讓陳龍突然意識到,光這么跟著送外賣,自己并不能夠切身地感受到騎手的緊迫感。

于是,陳龍決定自己送外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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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么送餐會超時

2018年6月發生了一件讓陳龍印象很深的事,當時他已經送外賣快3個月了,突然有一天早晨,所有騎手送餐都超時了。為什么會全部超時?陳龍介紹,“我們平時送外賣大概對去某一個地方多長時間,心里面是有數的,但是那天明顯感覺,預計送達時間要比我們心里的預估時間短了很多?!?/p>

后來,經人介紹,陳龍咨詢到了負責外賣平臺公司算法的技術人員。陳龍問,“預計的送達時間,比如一個訂單是25分鐘、35分鐘還是40分鐘,究竟是靠什么計算出來的?為什么那天突然把所有的送餐時間都壓縮了?”技術人員給出的答案是,之所以能壓縮時間,主要是基于大量的騎手跑單的歷史數據。他們一直在收集騎手所有的送餐數據,包括送這個訂單要多長時間,平常走哪條路線,數以千萬計的軌跡數據產生以后,平臺就可以進行優化了。別的騎手可能10—15分鐘送到,給你35分鐘明顯就是多余的、沒必要的,所以這個時間就可以從35分鐘壓縮到15—20分鐘了,因為別的騎手做到了。

這也讓陳龍意識到,研究問題的提出往往不是我們在辦公室、在下田野之前就能想清楚的,可能恰恰是在做田野很長一段時間以后才能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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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么“掛單”越來越難了

除了“優化”送餐時間,外賣行業還有一點特別能體現數據的“力量”,就是 “掛單”。單子不多的時候,如果突然有一單去北大的,按道理騎手拿到這單就應該去取它然后派送。但是那時候騎手通常不會這樣做,因為跑一趟只送一單,才掙8元不劃算。這個時候,很多騎手就會選擇掛單。

掛單就是我先不移動,直接點確認到店,然后等著,看有沒有也去北大的單子,如果有的話系統一般會派給同一個騎手。這樣他送一趟就能送兩個單子,運氣好的時候,第三單、第四單跟著就來了。

也有運氣差的時候,等了10分鐘還沒有掛上單子,這個時候騎手就會著急,因為這一單可能需要35分鐘內送達,等了10分鐘,只剩25分鐘,再不送就來不及了。這個時候,騎手如果真的因為掛單耗費了很長時間的話,他就可以在系統里報備,比如以餐廳沒有按時出餐為理由,要求再延長20分鐘。等后來大家都知道這個規律了,掛單就會越來越多。但是慢慢就會出現問題,因為騎手的規模很大,大家都這么做,超時的情況就會越來越多,差評也越來越多。

等到陳龍送外賣的時候,系統就修改了報備的條件,“要寫清楚,你現在離這個店有幾分鐘,在幾點之前能到店”。條件改變以后,騎手發現,想掛單并通過報備延長時間就變得不可能了。這也是騎手們提供的數據讓系統做出了這樣的改變——數字控制更加精細化了。

“很多人說送外賣很自主、很自由,剛開始可能確實是這樣,因為平臺掌握的數據還不夠多,一旦到了一定階段以后,它們掌握的數據越來越多,騎手的自主性就會非常有限了。想要自由就賺不到錢,想賺到錢就得犧牲大量的時間?!标慅堈f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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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么你成不了“單王”

“還有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情,剛剛去送外賣的時候,每個騎手都希望自己成為單王,因為確實能賺更多錢。但是跑著跑著會突然發現,你永遠成為不了單王,你邁入這個團隊的第一天就決定了你能不能成為單王,我就是成為不了的那一批。為什么會這樣?因為要成為單王你就要送很多訂單,能送很多訂單的前提是系統給你派很多的訂單。但是你會發現,所有的騎手可能等級是一樣的,系統派的單子卻不一樣?!痹陉慅埖耐赓u生涯里,他只拿過兩次特別好的單子。

什么是好單子?就是送單時間特別短的單子。舉個例子,一次是從歐美匯的四層取了兩三單送到歐美匯的五層健身房,這兩三單就是16—24元,幾分鐘陳龍就賺到。還有一次是從食寶街的冒鮮取了7單,這7單都是從冒鮮取的麻辣燙,這7個訂單還是送到同一個地方,就是中關村里邊的微軟大樓。微軟大樓不允許騎手上樓,所以送到樓下就算送到了。陳龍騎上電動車1分鐘不到就到了,這7單56元也是幾分鐘就賺到了。

怎樣才能成為單王呢?就是你盡量去拿那些好的單子。有一次陳龍手里大概有兩三個訂單,突然系統給他派了3個愛奇藝的單子,他很高興,因為知道這是好單子?!皭燮嫠嚧髽怯幸粋€特點,你可以坐它的貨梯上樓,3個單子就坐到其中最高的那層,貨梯一開手一伸,旁邊就有一個貨架,連電梯都不用出,單子就送完了,所以愛奇藝的單子特別好?!边@時突然調度打來電話,“你單子有點多跑不過來,我給你調吧?!苯Y果,陳龍愛奇藝的訂單被調給了張三。后來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,陳龍才發現,“我們有個調度叫張四,跟張三是親哥倆。所以,我就突然理解了,為什么很多好單子是可以給到某些人的?!?/p>

可見,外賣團隊里也是有關系網的。又比如6月初,陳龍發現突然有很多外賣騎手要請假,這個時候站長還特別意外地全部準了假?!拔耶敃r特別不解,6月天氣慢慢熱了,訂單也多了,原本需要更多外賣騎手,站長反而讓大家回老家,為什么?后來我才知道,河南和山東6月要收麥子?!闭鹃L在晨會上說過一句話讓陳龍印象深刻,“你們在我這里掙沒掙到錢,掙了多少錢,你們心里都有數,如果你們回到村里以后,有人想來掙錢,你就把他帶到我這兒來?!?/p>

站長之所以給騎手放假,就是希望這些人給他招兵買馬?!澳銜l現大多數的兄弟連也好、外賣團隊也好,其實都是靠老鄉帶老鄉的方式組建起來的,一定有關系網在里邊?!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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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么很多年輕人選擇送外賣

送外賣的過程中,陳龍也意識到,平臺在不停地收集數據。通過智能手機和上面安裝的配送軟件,平臺可以不斷地追蹤騎手的軌跡。到了室內,GPS信號一般會比較弱,但沒多久平臺就能通過商家的Wi-Fi網絡、室內定位基站等等去收集記錄騎手的數據,包括騎手的運動狀態、到達商家的時間、停留的時長、消費者住址樓層、等待消費者取餐的時長等等。

這些數據不僅來自外賣員,還有商家、消費者。比如騎手送餐晚了,有消費者就會直接給一個差評,有些消費者可能連續幾次都不會給差評。平臺就會開始測算,給你一個預計送達的時間,對于好說話的消費者那可能時間多少都沒關系,對于比較計較的人,平臺可能就會故意地在送餐時間上多放點水,本來30分鐘可以送達,平臺給的時間是35分鐘。

“我們有一個說法叫‘投喂’,所有的數據、每個人的習慣都可以讓系統去學習和吸收。平臺掌握了大量的數據,再用數據去給你規劃怎么取餐、送餐,怎么給每個訂單定價。我最后寫的其實也是這一點,這樣龐大復雜的勞動秩序之所以成為可能,是有這樣一套數據支撐的系統,是把所有一切可以納入的,都納入到了可以計算的程度,是一種高度的控制和精準的預測?!?/p>

數字控制的強化意味著勞動者自主性的空間越來越小,但是陳龍也想說,這個空間不會一直縮小下去?!拔艺J為算法和數字控制其實是有邊界在的,總是留有空間給騎手發揮。那些在這個行業送了三年、四年、五年,甚至七年的老騎手,從他們的身上能夠感受到他們的高技能,一個叫隱性知識,一個叫匠心精神。如果他經常在某片區域送外賣,經過的紅綠燈的變換時間,他甚至比旁邊的安全員都了解,這就是他的隱性知識,他可以靠直覺和判斷去做事。

另外,騎手們也在努力地把這件事情做好。我對一位騎手印象很深,他會把外賣擺到公司的外賣臺上,但是大家的包裝都一樣,這個時候他就拍張照片發給顧客,還怕顧客找不到,特意拿記號筆在包裝袋上寫好顧客的尾號,再畫個圈。這些我覺得都是無人配送做不到的,所以我覺得算法也好,數字控制也好,是有一個邊界的,人還是有發揮自主性的空間。

由此,我想到社會上總有人說,‘現在送外賣的人太多了,制造業出現了用工荒,年輕人不要送外賣,應當去制造業?!晕业膶嶋H體驗來講,送外賣其實是一份手腦并用的工作,我自己衡量好工作和壞工作的標準就是能不能讓你手腦并用。如果一份工作不允許你手腦并用,只動手,就像工廠里擰螺絲釘那樣,每天重復一個動作,不需要動腦,那個工作是很糟糕的。很多人為什么不愿意回到工廠而選擇去送外賣,就是你會發現,送外賣要去挑單子,這個單子我送不送,我怎么能送得快一點,同時我怎么騎電動車,怎么避開人流,等等,他是需要手腦并用。在這個意義上,送外賣的確是一份更自由的工作,比工廠相對簡單、枯燥、重復性的工作要有樂趣得多?!标慅堈f。

文/北京青年報記者 祖薇薇

編輯/崔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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